北川新縣城華西都市報記者吳小川攝

 2008年7月仇保興在青川了解災情　省住建廳供圖

   ●從城市規(guī)劃建設的角度來看，這一次災后重建實現(xiàn)了超越。四川災后重建的城市更加注重包容性。

   ●只有地方的、民族的，才會是世界的。這次四川地震災區(qū)的恢復重建，民族風格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(xiàn)。

   ●四川地震災后重建還達到了一個目標——節(jié)約型重建。

   人物名片

   仇保興，住房和城鄉(xiāng)建設部副部長，國務院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工作協(xié)調(diào)小組副組長，中國城市科學研究會理事長，中國城市規(guī)劃學會理事長。汶川特大地震發(fā)生后，仇保興先后8次到四川，并參與主持了北川的規(guī)劃重建。

   截至今年2月底，四川省納入國家重建總體規(guī)劃的項目已完工92.4%，完成概算總投資90.9%。當前，災后恢復重建已轉(zhuǎn)入全面完成重建任務和災區(qū)發(fā)展振興的新階段。

   將近3年前，汶川特大地震發(fā)生后不久，住房和城鄉(xiāng)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就趕到了災區(qū)。彼時，四川地震災區(qū)百廢待興。災區(qū)的重建應該如何進行？仇保興曾經(jīng)在不同的場合表示，重建一定要尊重當?shù)匚幕屠习傩盏囊庠福惖刂亟ㄒ欢ㄒ髦亍?br>
   汶川地震災區(qū)選擇異地重建的只有北川新縣城。今年初，北川新縣城開始有百姓入住，地震帶給人們的傷口正在漸漸彌合。

   將近3年來，四川地震災區(qū)的重建是否達到了國家的要求？如何看待四川災區(qū)大地上崛起的座座新城？在汶川特大地震三周年即將到來之際，本報記者在京專訪了住房和城鄉(xiāng)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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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“四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取得的成績，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數(shù)”

   記者：地震之后，您去過多少次四川？如何評價四川的災后重建？

   仇保興：一共去過8次，其中3次到過北川，第一次去是為了選址，第二次是為了建立重建的規(guī)劃建設調(diào)控機制，第三次是去解決規(guī)劃建設實施過程中的具體問題。

   毫無疑問，四川的災后重建取得圓滿成功。從國家角度來說，四川的災后重建也算是最成功的。四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取得的成績，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數(shù)。有人會問，為什么這么說？

   首先，從時間上看，四川兩年基本完成災后重建目標任務，全面完成也只不過3年，而國外很多遭遇過地震的地方，地盤再小，完成重建至少也要花上四五年，甚至更長的時間。

   第二，從質(zhì)量上看，重建并不是簡單的建筑物恢復，而是一種超越式的重建。我第一次到四川災區(qū)，那么多城市，沒有一個具有污水處理設備，市政設施不僅不健全，甚至有些地方還是空白。而經(jīng)過重建，解決了供水、污水、能源供應等市政公用設施。從城市的形態(tài)上講，現(xiàn)在的城市更加安全、美觀，舒適，空間形態(tài)大大超越過去。

   第三是建筑質(zhì)量，災后重建的房屋都符合最高等級的抗震要求。另外從城市規(guī)劃建設的角度來看，這一次災后重建也實現(xiàn)了超越，重建的城市更加注重包容性。

   記者：如何理解包容性這個概念？仇保興：與“熟人社會”的鄉(xiāng)村不同，城市最大的特點就在于包容性。任何一個城市的建設，都要適應不同人群的要求，建筑風格多樣化、但是能做到和諧統(tǒng)一。四川的城市重建，當?shù)靥厣c現(xiàn)代化、民族化完美地融合在一起，體現(xiàn)的就是包容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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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災后重建中民族風格得到完美體現(xiàn)


   記者：汶川地震災區(qū)的重建是不是從麗江的地震災后重建中得到一些啟示？

   仇保興：麗江重建確實比較成功。麗江地震之后，當時有人想把老房子都拆掉，把3條溪全部填埋，修3條寬敞的馬路。建設部的專家們都反對，恰巧那時候麗江正準備申報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，專家們告訴他們：“如果麗江能夠按照原來的建筑重建，申報世界遺產(chǎn)沒有多大問題，如果建新城，世界遺產(chǎn)肯定泡湯?！碑?shù)夭杉{了

   專家的意見，結(jié)果只用了4個月時間，民房的重建就基本完成了。采用的都是原來的式樣和工匠，不過提高了抗震標準。你看現(xiàn)在麗江老百姓的收入，基本上來自旅游業(yè)。

   麗江重建之所以成功，是因為它強調(diào)就地重建并保留了納西族的風格。只有地方的、民族的，才會是世界的，才有世界級的吸引力。這次四川地震災后重建，民族風格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(xiàn)。

   記者：您如何定義“風格”這個概念？

   仇保興：重建的時候，聚集在整個四川的設計人員有20000多人。我曾給他們上過課，并主持編寫了5本一冊的重建手冊，我們強調(diào)得最多的是地方風格、民族風格，比如小金縣是藏族風格，北川縣是羌族風格。各地的建筑風格，并不是隨意的，是一種歷史的積累，一種民族文化的傳承，是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產(chǎn)物。我們要傳承和發(fā)揚這種和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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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整體上原址就近重建非常正確

   記者：地震之后，有觀點認為很多地方的重建應該另外選址進行，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？

   仇保興：的確，最初有專家說要整體移民，要把老百姓遷移到其他地方。如果整體移民，需要花費多少錢？最重要的一點是，讓老百姓離開世代生息的自然和文化，考慮過他們的接受能力嗎？因此，資金成本、人文成本最小的重建，就是原址重建，就近重建。所以說，這一次四川災后重建還達到一個目標——節(jié)約型重建。

   記者：就地重建可以節(jié)約成本，但萬一這里又發(fā)生地震怎么辦？

   仇保興：這是一個科學的問題。我給四川的干部講過兩次課。科學研究表明，任何地方的地震活動帶，都是有時間規(guī)律的，少則300年，多則2000年，經(jīng)過地震，能量釋放了，這個地方就相對安全了。日本在這方面很有經(jīng)驗。日本人民和地震斗爭幾千年，沒有一個小城鎮(zhèn)是異地重建的。中國是一個地震多發(fā)國家，還有很多未知的斷裂帶，貿(mào)然將一個城鎮(zhèn)遷到一個所謂安全的地方去，也是非常危險的。根據(jù)科學家的一致意見，發(fā)生過地震的地方相對安全。所以，映秀、青川等，我們都決定原址重建。

   記者：唐山是就地重建嗎？

   仇保興：唐山基本上是就地重建，本來想移動幾公里建立新城區(qū)，后來發(fā)現(xiàn)很多居民和機構(gòu)不愿意搬走，所以就又遷回來。原來地震斷裂帶的上方，現(xiàn)在還是唐山市最繁華的地區(qū)。

   這里有個問題，涉及到老百姓的心理重建。他們本身已經(jīng)受到了地震的傷害，如果再舉家遷徙，很多人在感情上無法接受。我以前在杭州做市長時，為了迎接水庫移民，給他們修了很好的房子，配上很好的家具，但是這些老百姓還是愿意回去，不是說發(fā)生災難之后，挪一個地方就能撫慰老百姓的傷口。就近重建，原址重建，能夠讓老百姓在熟悉的環(huán)境中生活，有利于人們安居樂業(yè)。

   記者：那為什么要異地重建北川縣城？

   仇保興：北川老縣城受到了非常嚴重的破壞。最重要的原因是地震引發(fā)的山體滑坡，如果要在原址重建，需要將北川山體全部固定起來，花費太高。所以選擇異地重建。

   異地重建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們要給后人留下研究地震的活的資料。北川地震造成損害的各種特征都非常完備，是一處活的教材。如果就地重建的話，這些非常寶貴的資料就都消失了。所以，汶川地震之后，異地重建的只有北川一個城市，涉及到的人口也就兩三萬人。

   記者：地震之后，映秀等地震重災區(qū)又遭受特大山洪泥石流災害，是否選址出現(xiàn)了問題？

   仇保興：不能說映秀這幾個地方的規(guī)劃選址出現(xiàn)了問題，上游較遠的地方發(fā)生了山體塌方，泥石流沖下來正好把岷江堵了，堵在映秀這個地方，洪水改道正好沖刷了映秀新鎮(zhèn)。這是一系列小概率事件的組合，這是規(guī)劃無法預計的。

   從另一個方面來看，岷江改道，沖擊了映秀城鎮(zhèn)，但經(jīng)過洪水的洗禮，這座城鎮(zhèn)的建筑還都是完好的。就像一個人出門走在路上被樹砸了，不能說這個人不應該出門吧！所以說，原址就近重建這個方案，是非常正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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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給北川新縣城的規(guī)劃打高分


   記者：當時為什么考慮在永昌修建北川新縣城？

   仇保興：重建一個城市需要考慮很多因素。首要的是，新的縣城有發(fā)展前途，而且要避免老縣城附近的自然災害威脅；同時，要讓老百姓生活在自己較為熟悉的環(huán)境中。把北川新縣城跟永昌連成一片，又靠近綿陽的衛(wèi)星城，這為城市今后的發(fā)展提供了空間。

   記者：您曾經(jīng)親自參與過北川新縣城的規(guī)劃，當初在規(guī)劃的時候是否出現(xiàn)過意見不同的情況？

   仇保興：這個很多。當初為北川做規(guī)劃的時候，有人希望修寬馬路、大橋梁，甚至連名字都取好了。但我認為，像這種幾萬人的小城市，馬路不能太大，太大了就像一個人的五官不對稱。北川新縣城是一個羌族特色的城市，羌族是一個高山民族，高山上哪里來的寬馬路、大橋梁？

   當時，有人說應該把北川的防洪標準無限提高，要能抗百年大洪水。這其實是一種浪費。一條河流的防洪要整體考慮，北川縣城的防洪標準提高了，那其他地方的洪水不照樣會漫過來嗎？

   另外，還有人熱衷于在北川縣城中間建一個很大的地震博物館。有這樣的必要嗎？外人去北川，不是為了去看地震博物館。我們將北川遺址留下來，這就是一個博物館。最好的紀念，就是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。

   最后定下來的方案，在原來設想修博物館的地方，修了一個雕塑公園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

   北川領導班子的辦公樓也爭議很大，有人提出要把辦公樓搞得很大。我們覺得辦公樓不能豪華，后來省上和綿陽市也支持我們的想法，所以現(xiàn)在都較為樸素。

   這一次北川的規(guī)劃實現(xiàn)了綠色交通，步行道和自行車道得到了完善規(guī)劃，縣城小，自行車道任何地方都可以到達，這樣最大限度的減少小汽車出行，有效減少了碳排放和交通能源消耗。

   記者：您給北川的規(guī)劃打多少分？

    仇保興：我覺得可以打高分，當然還有值得改進的地方，我們正在組織專家進行“回頭看”，對有些細節(jié)進行查漏補缺。

    記者手記

   “最民族的才是最世界的”


   3月的北京，乍暖還寒，采訪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進行。仇保興的隨和讓原本有些緊張的我輕松了許多。他甚至推遲了原本計劃好的工作。采訪進行了一個小時，仇保興談興很高。從他的娓娓而談中，我了解到北川新縣城在規(guī)劃過程中發(fā)生的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。

   仇保興是個官員，但更有一種學者的氣質(zhì)，對于城市規(guī)劃和四川災后重建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?！八拇ǖ卣馂暮蠡謴椭亟ㄈ〉玫某煽?，

    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數(shù)?！彼浞挚隙ㄋ拇ㄈ〉玫某煽?，但是也客觀地指出，重建在細節(jié)上還有一些需要反思的地方?！拔覀冋郎蕚洹仡^看’，使整個重建盡可能完善。”從仇保興肯定的目光中，我看到了四川地震災區(qū)更加美好的明天。

   仇保興工作繁忙，卻先后多次到四川地震災區(qū)調(diào)研和考察。四川的災后重建，牽動著他的心。重建充分尊重當?shù)氐陌傩蘸臀幕?，風格各具，是他最高興的事，因為，“最民族的才是最世界的”。  華西都市報記者李寰四川日報記者陳飛燕